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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子的回忆

当人落入量子态,意识将何去何从

湮灭后1800天

我睁开双眼,落日的余晖泛着蓝光,将亚拔山拖出巨大的阴影。第一批人类殖民船已经完成了第三次变轨,他们将在三天后登陆火星,并在北方大平原建立起殖民基地。

我站起身来,向天空的远处遥望,五艘飞船映出一团光点。人类是神奇的物种,他们能够忍受长达百年的技术瓶颈期的煎熬,亦能够接受短时间科技爆发式发展,他们企图掌握事物的规律,却又苛求以打破规律来取得突破。

我试图预见人类殖民地的发展规模,但却无法突破一道模糊的屏障,这使得飞船立场周围的纠缠态显得十分混乱。事实上,我并不关心人类一举一动,就好像当初离开地球时一样,我对自己曾经的身份毫无留恋,因此对人类也并无情感。

也许我并不应该留在火星,而是向宇宙更深处进发,彻底忘记过去,忘记地球、人类,和那场该死的意外,还有她。我并不想否认自己也是地球上的一分子,但坠入量子态使我的认知被彻底颠覆,在物质层面的湮灭给我带来了新生,重组后的意识并不属于人类量级。

我上升到半空中,轻轻挥了挥手,地面上的巨型时钟停止了转动,时间定格在了地球时四年。我切断了对时钟的粒子支配,思维带瞬间泯灭,失去了量子架构的时钟崩塌为原子态,消失在火星地表稀薄的大气中。

超距传输计划在经历了那场事故后被叫停,取而代之的是微型跃迁推进技术研究,而这项研究取得的显著成果,给人类提供了殖民火星的第一跳板。我收回了一个分身,那是我离开地球时留在远地轨道的一个观测者,在火星的四年中,他时刻接收着地球上的信息,也是我和人类社会唯一的纽带。

也许时间依然会对我的本体产生影响,地球观测者分身返回的时候,我的意识似乎受到了微小干扰,这使得对地球的记忆显得混乱而模糊。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能够把意识平均分配给每一个分身,从而同时接纳所有记忆,但我更喜欢给分身创造独立思维,并在他们返回时对记忆碎片进行统一整理。除非某一个分身观测到一场重大事件的发生,否则他们都会按照计划进行记忆传输。

我闭上眼睛,把分身带回的记忆碎片整理起来,然后剔除了无用时间,这使得记忆线重新变得整洁。当我重新梳理这条记忆线时,瑞琪尔的名字再次出现,熟悉与陌生并存的被压在记忆底部。

湮灭后365天

我将环绕在身体周围的粒子束排列起来,用不同的基本粒子拼接出自己需要的原子,然后堆积数量以组成分子结构,这就像搭积木一样简单,而且充满乐趣。量子态不会受到能量干扰,也不拘泥于物质世界,但我却能够对其进行控制,从而操纵基本粒子,以此对物质世界进行改变。在事故发生后的一年时间里,我始终在学习如何把控量子态,而现在的我已经完成了对自身的重建,毫不夸张的说,我拥有了上帝的力量。

当我熟练掌握支配粒子的能力后,我便能够轻而易举的变换形态,我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来重组自己的身躯,而此刻,我可以随意将其毁灭,再重新搭建成别的样子。意识早已在散漫的游离中被凝聚,此时此刻,我能够重新像人类一样思考。当然,毁灭后的思维在经历了量子态改造后,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人类。

不过,我还是迫不及待的想见到瑞琪尔,我幻想着与她重逢时的喜悦,以及她脸上惊异的表情。在事故后的一整年中,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甚至连我自己也觉得来到了天堂,但在我意识到量子态的存在后,获得新生的欲望就占据了我所有残存的思维。

我继续操纵着身旁的粒子,将身体表面残破的皮肤修补完整,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人类到底由多少种元素堆积而成,但我却能够准确的组建一切分子结构,因为量子态给了我洞悉所有粒子的能力。现在,我回到了人类的模样,虽然无法掩盖躯体发出的白色微光,但在物质世界,我又有了新的实体。

重构已经完成,我从半空中轻轻落下,实验室内空无一人,我点亮了墙壁上的LED灯,灯光照亮了黑暗的房间。思维的扩展并不简单,我还没有完全适应量子态的不稳定性,不过,量子级的观测并不会引发纠缠态,这使得我能够穿越空间的鸿沟,来远距离感知和寻找需要的信息。

我闭上双眼,将意识流灌注到D膜之上,思维在一瞬间传遍地球,无尽的信息被反馈至我的大脑。当然,我的目标十分明确,因此可以很快的屏蔽掉无用信息。最终,我花了200毫秒找到了瑞琪尔,她依然住在我们的小屋里,背靠一片树林,那是我和她曾经幸福的家,也是我们在实验室之外唯一可以安静共处的地方。我睁开眼睛,微笑起来,我曾以为她会离开那里,毕竟告别伤心之地,可以帮助人类更快的遗忘痛苦的记忆。

墙壁上的灯开始闪动,显然我还无法完全自如的通过量子态来控制能量。我收回借助D膜发散出去的思维,瑞琪尔周围的纠缠态让我无法清晰的对她进行观测,事实上,这种不确定性来源于我自身,而非她所处的状态。也许我还不能熟练应用这种能力,毕竟我才刚刚从发散的量子态下恢复,需要更多的时间来适应新的层级。

与瑞琪尔重逢的欲望让我没有心绪继续思考,我收回了灯光能量的传输,实验室重新回归黑暗,只留下我的躯体散发出的白色微光。我握紧双拳,身体结构开始分解,回归量子态能够让我拥有跨越时空的能力。我的思维爬升了两个维度,然后突破D膜的界限,尽力避免对弦的扰动,再跌落回归到三维空间,同时将身体重组回到人类的模样,这种时空传输比想象的更快,而且完全不需要能量。

在一片树林的边缘,我看到了那栋木屋,门前的长廊依旧摆放着摇篮长椅,我曾经无数次和瑞琪尔相拥,在长椅上看着日落直到酣睡。我微笑着向木屋走去,兴奋感像鼓槌一样敲击着思维面,以至于周身的白色微光提高了亮度。我绕过木屋前面的花园,松软的土地上还长着我最喜爱的茉莉花,几颗小巧的花苞躲在绿叶丛中,林中飘来的雾气凝结成露珠,轻轻的挂在绿叶百花之上。我曾和瑞琪尔执手种植,把所有工作以外的时间埋进花园的土壤中,然后像孩子一般静静的等待小生命破土而出。

木屋的门前,我停住脚步,强烈的纠缠态让整个量子场显得混乱不安。你只是过于激动了,我对自己说,推门进去,把死而复生的消息告诉你的爱人。我把手搭在门上,却又收了回来,最终决定把自己传输进去,既然要给瑞琪尔一个惊喜,不如让重逢来得更突然些。

我再次把思维从躯体中剥离,只剩空壳的身体瞬间解体为粒子,消失在空气中。意识流穿过房门,在客厅里并没有找到瑞琪尔的身影,我从壁炉旁划过,升至二楼,在一片混沌中朝着她在量子态中投射出的立场而去。在卧室的门外,我依旧被强大的纠缠态所困扰,完全无法感知屋内的信息,让观测变得十分困难。终于,我将预知能力抛到脑后,瑞琪尔就在这扇门后,既然我现在能够重组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推开门进去,将她拥抱呢?

当我越过卧室的房门,思维的力量打破了弥漫在周围的立场,不确定性在直接观测中泯灭,我的意识又变得清晰起来,对屋里的一切都能够完全把控。纠缠态随即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让我完全无法继续思考的情形——瑞琪尔安静的侧卧在柔软的床上,肖躺在她的身旁,臂弯环绕着她的脖颈。

我终于清楚的知道对瑞琪尔的观测为何被纠缠态笼罩,预知力无法判断我在观测结果后可能的反应,而我也根本无法想象,瑞琪尔竟会和我生前唯一的好友在一起。

思维的扰乱让周围的立场产生震荡,意识被量子力撕扯着,我想要将一切稳定下来,但似乎所有努力都是徒劳。最终,我不受控制的向量子态跌落,在一片虚无中从房间里消失,被扰动的时空打翻了放在窗台上的花瓶,在完全跌落回量子态之前,我看到了瑞琪尔起身,盯着花瓶落下的方向,我消失的地方。

湮灭后30天

我再次努力将分散的粒子聚拢在一起,让它们保持物质的稳定性,但却总是在分子层面失败,能量的运用还不稳定,我需要更多的练习和尝试。思维已经可以自由的在量子场中穿梭,这让我能够对瑞琪尔进行观测,她已经不再像事故刚发生时那样悲伤,至少表面上如此,而且,我的好朋友肖每天都会陪着她,所以我并不担心,这也给了我更多精力来专注于对自己的重构。

意外发生后,政府立即叫停了超距传输计划,反对者像饿狼发现了猎物一样,对事故大加渲染,媒体的力量驱使着激进的民众,迫使负责人停止了一切相关研究。获利者当然是那些曾经的竞争对手,他们再次得到了赢取项目支持的机会,将无数科研议题变得像商品一样拿去叫卖,以博得商业大佬的巨额投资。

不过,我现在并没有精力替他们操心,那场意外摧毁了我的身体,却让我的思维意外地跌入了量子层级,认知也被完全颠覆。我渴望回归人类世界,但仅仅出于对自己过去的一种眷恋,而在量子态下,我可以对整个世界进行观测,甚至可以给意识提升维度,达到人类知识体系无法涉足的领域。

我始终记得意外发生时的情形,高速粒子在微观下击碎了我的身体,物质层面的坍塌在一瞬间发生,白色的虚无之光将一切笼罩,我无法感受到任何事物,包括自己。但在程序运转结束后,我却能够感受到意识的存在,似乎与量子转换器融为一体,我可以感受到设备运转产生的能量,也能够感知实验室内活跃的量子,它们像海水中的浮游生物一般,数量众多,难以控制。渐渐的,我对物质世界的感知开始恢复,我能够听到、看到,甚至触碰一切存在的实体,但却无法对其造成影响。意识的恢复伴随着思维的凝聚,我可以像湮灭前一样思考,像人类一样思考。我能够听到瑞琪尔声嘶力竭的哭喊,能够看到肖紧紧的抱住她以阻止她冲进还未稳定下来的实验室,也能够感到研究中心所有研究员的惊恐,甚至已经模糊的预知到检察官即将前来审查并强制停止超距传输计划。

我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并没有随身体的湮灭而被摧毁,幸运的是,我的意识在转换实验过程中,跌入了量子态,并完好无损的保留了下来。现在,我能够在人类世界以外对物质进行观测,就好像人类以上帝视角研究蚂蚁,而爬升到高维空间后,我甚至可以对人类世界随意进行控制,简单得像是拿一支画笔在二维平面的纸张上作画。

不过,我依然需要一个物质实体,在人类的世界作为思维载体而存在,这并不困难,我需要做的是熟练掌握对粒子的控制,以及借助量子态来产生能量,这样就可以重构我的躯体,那将是我与物质世界交流的工具,我要告诉瑞琪尔我并没有死去。

湮灭前1天

我搂着瑞琪尔回到研究中心,肖迎面走来,一脸坏笑地看着我们,他当然知道午饭后我和瑞琪尔故意去后花园散步的真实目的。“没人确定明天的实验肯定会成功,你们现在就去疯狂庆祝显得为时尚早啊!”肖来到我面前,玩世不恭的说道。

“我们只是需要偶尔的放松,毕竟我们两个都泡在实验室太久了。”我搂紧了瑞琪尔的肩膀,她微红的脸上又泛起一层涟漪,“我相信明天的实验结果一定会帮我们赢得新的投资,我甚至想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去海滨度个假。”

“得了吧,明天你可是我们的主角。”肖转身向实验室走去,一边说道,“西联盟科技委员会的管理层都会到场,所有人都等着你来一次精彩的表演,还有一大帮蠢蠢欲动的商界精英。别忘了,我们财务窘境持续很久了,如果你演砸了,咱们就都得喝西北风,甚至可能要暂停超距传输研究。”

“把你那该死的乌鸦嘴闭上。”我玩笑似的朝肖的后背挥了一拳,他扭过头冲我耸了耸肩,一溜烟炮灰实验室。瑞琪尔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轻轻的说到:“你们两个就不能改改孩子一样的脾气吗?不过,肖说得对,我们还是再去做一遍检查吧,明天的实验太重要了,确实关乎我们的命运。”

我点了点头,跟随瑞琪尔一起来到实验室,对控制系统和设备进行检查,大屏幕上显示着倒计时,不断跳动的秒数让我既兴奋又紧张。我和瑞琪尔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在超距传输研究中,而明天的实验则会给人类世界带来巨变,量子力学即将告别纯理论时代,实际应用的成功将会掀起物质世界的革命。

我停下手中的检查,看着瑞琪尔忙碌的背影,深深的呼了几口气。去他的政府项目,去他的商业投资,我心里想到,明天的实验结束后,我一定要和瑞琪尔一起休一个长假,拒绝和外界的一切联系,只有我和她,地点嘛,当然是我们的林中小屋,那个记录着我们所有幸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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