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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长三角时刻

改开第一代企业家、温和“鹰派”宗庆后病故，近来引发了全网共振。

作为国内饮料及快消品行业的初代「宗师」，大器晚成的宗庆后个人风格浓烈，对普罗大众来说，其身上最大的记忆点标签就是首富名号与布衣做派之间的巨大反差。

这几天铺天盖地的各类媒体追忆，主要着墨点也正是在于此——常年一双布鞋、只坐二等座和经济舱、花5块钱在“阿唐发屋”理了17年的发、作为中国最有钱的人之一每年个人开销不过5万……

“清教徒”式的简朴生活，让宗庆后给人一种无欲无求、与世无争的出世淡泊感。

然而，这绝对是一种巨大错觉。

01 

无论是42岁中年负债创业、还是赌上身家性命“小鱼吃大鱼”式的兼并国营食品厂、抑或是曾经闹得沸沸扬扬刺刀血拼的“达娃之争”，从中我们都能看出，质朴宗庆后的鹰派底色。

事实上，宗庆后在不同时期不同场合都给自己定过调。

作为人大代表参加全国人代会时，宗庆后称自己更懂底层，因为“我是一个蓝血的平民”；

76岁在娃哈哈生产基地面对媒体采访时，讲自己一生不甘平凡、想干大事，“娃哈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明”。

“证明自己”“蓝血”，某种角度上说，这些媒体通稿以外的碎片关键词，其实透露出宗庆后藏在骨子里的一种“傲气”，在布鞋素装的表层之下，宗庆后有自己更高阶的欲望、野心和抱负。

笔者曾在2019年有幸对话过宗庆后先生，当时宗庆后在苏州吴江参加“再创万有饮力”新品推介会——第一线路演致辞、标志性的黑色布鞋、经销商追星式围堵——现场氛围拉满，熟悉的配方与味道。

如今跳出来看，会发现作为财富传奇，宗庆后其实被过度诠释了；而作为企业战略人，哪怕故事泛滥，宗庆后又依然被低估了，或者说，巨富猎奇严重稀释了这位谋略者身上的真正价值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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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重要的一点，宗庆后是诸多明星企业家中少数有真正意义上“作品”的一位。

这个作品，不是指简单地立起一个品牌、在某一个阶段拿到所谓的大结果，做到这一点，对普通人来说困难，但对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企业家来说，或许只是刚过门槛、拿到一张入场券。

宗庆后的商业洞察之作，是发明了联销体。

最早的食品快消销售网络，是国营的糖烟酒公司、医药保健品公司、副食品公司三个主要渠道，改开放开批发市场后，宗庆后自建联销体，并且以高于银行利率的利息为钩子、针对经销商开创性地实施了保证金制度，不仅解决了销售欠款问题，还打造出了一台深度捆绑的巨型渠道运转机器。

联销体这一经典案例，也被收进了哈佛商学院的教材之中。

如果要被写进正统商业史书，光是挣大钱和轻巧的营销点子还不够，你需要硬核的“发明”，如流水线生产之于福特汽车、封闭生态系统之于苹果手机。

在国内，真正做到颠覆性变革的企业家不多，宗庆后为后人开路的“渠道魔改”算一个。

而且打造联销体的进程中，我们还可以看出一些耐人寻味的细节，比如向经销商承诺保证金高利息这种“灰色”操作，一方面我们能看到宗庆后愿意下场“把手弄脏”，另一方面，其高风险偏好的鹰派底色可以说是直接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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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庆后的“家文化”也很值得一说。

给职工分房、不辞退中年员工等等，一直被传为美谈。据说在娃哈哈早期，新员工报到，宗庆后会亲自签字给新人发一个饭碗，不仅是供应一份免费午餐，更是传递一种“在家吃饭”的仪式感。

也确实，宗庆后就是那个大家长。在娃哈哈员工眼里，“宗总是娃哈哈的总工程师、总设计师、首席律师、总营销师……总之，神啊”。女儿宗馥莉接受央视采访时也曾表示，娃哈哈减去宗庆后就等于零。

但温馨以外，宗庆后一手打造的“家长制”，恐怕也还有另一层含义。

在种种细节中——比如说很长一段时间里，娃哈哈不设副总裁，宗庆后统领生产、经营、资本、营销、仓储等几乎每个环节；比如说三十多年里，宗庆后每年巡视整个“娃哈哈帝国”的时间都会超过200天，他想深入到每一道毛细血管中去——我们能轻易觉察到，这或许是“家文化”，但也更是“家天下”。

从始至终，宗庆后都想建立一个封闭式大一统的“帝国”。当然，这是一个中性评价，听上去“独裁”，但对企业攻城略地来说，确实有诸多益处。

它可以生出高效的规模优势，一声号令集中火力去市场水银泻地；

它以分布式抵御外敌，娃哈哈与达能的白刃商战，手上的联销体大将可以说起到了关键作用；

自然，它也不能允许地方割据。而这里还穿插着一段小故事，现任国内首富钟晱晱早年正是娃哈哈口服液在海南和广西的代理商，因为越界到了广东市场，钟晱晱被宗庆后取消了代理权，于是也有了另一个番外篇故事。

一方面，宗庆后的“家文化”确实惠及员工、合作方等，共建共赢；另一方面，宗庆后的“家天下”，也着实是一把利器，商场上杀伤力很大。

或许坚持“不上市”，一部分的重要原因，就是不想改“帝制”、失去控制感。

04 

提到不上市，娃哈哈和华为虽然行业大相径庭，但两者确实有不少相似之处，比如两位创始人都是毛泽东思想的忠实拥趸和践行者。

这不只是说说而已。

即便是站在外面看宗庆后的管理哲学，也能看出这就是毛泽东所倡导的“大权独揽，小权分散”，在军事指挥上有奇效。

更重要的，毛泽东思想一个重要关键词——人民，绝不能脱离“人民的立场”。而这一点，下乡期间就熟读《毛选》的宗庆后，可以说是发扬到了极致。

「娃哈哈」这个品牌名就是1988年全民征选来的，人民的智慧。而当年宗庆后出差最爱干的事情之一，就是哪怕去最偏远的乡村里，和小卖部老板聊几句。当时有一款饮料由小瓶换大瓶，就是因为一个乡间老太聊天时嫌小不方便，于是回杭州就改了。

毛泽东一生近乎偏执地坚持“人民当家作主”，哪怕无差别得罪新权贵甚至过去战友，其实需要极高的战略定力。而宗庆后治下的娃哈哈，走的始终也是最大公约数化的群众路线。

除此以外，再加一条“实事求是”。

严格来讲，不少媒体为了凸显匠人精神、宣扬宗庆后“一生只做一件事”，事实上是一种误导。

娃哈哈不仅搞过童装、奶粉，还进军过白酒和商业地产等，只是基本上都以失败告终。尤其当时商业地产的玩法，想一厢情愿地以渠道掌控和资源拼接的打法来切，基本没摸到边，很快这个“娃欧商场”项目就黄了。

实事求是，路线错误就及时止损，娃哈哈集团反倒也因此很早就回归到了实业主线之中，没有陷入到不少光鲜企业的跨界泥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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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点，也带着些运势。

宗庆后在浙江杭州，“小鱼吃大鱼”，以一个十几人的小厂兼并了有2000多工人的国字号杭州罐头厂，虽然当时社会舆论也泛起了“搞资本主义复辟”“瓦解公有经济”等不利言论，但改制总算还是达成了。

但南方的另一个明星企业健力宝，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同样是饮料快消行业的强人，健力宝李经纬也是传奇地将当时广东三水县的一家县办小酒厂盘活，开创了健力宝时代，但是一直没有及时完成转制，而李经纬与县政府之间也陷入了某种内耗，多少也是反嗤了品牌发展。李经纬本人更是吃到一场官司、并且得了重病数年后离世，健力宝也逐渐淡出视野。

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刚刚离开的宗庆后也是某种角度上的幸存者，能力、浪头、时运，融合发酵、缺一不可。

当时还是杭州市第五中学一名初中生的宗庆后，在班主任金秀芳眼里就是一个“带头人”，因为个子不高、但头比较大，加上他是中队长和班长，所以大家都喊他“大头”，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天然的领导力。

如今娃哈哈集团失去了这么一个“精神头”，也确实冒出了很多新问题亟需解答。

但不管怎样，宗庆后活出了精彩人生，激荡而有力。

段永平近日在缅怀宗庆后时写下一番话，同时说那大致也是将来给他自己的墓志铭：

他是一个很努力的人，也非常享受他做的事情，我相信他也非常享受他的人生。

寥寥几句，其实知易行难，可以说是评价很高。